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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元加津子，大學畢業後開始做老師，但並不是在普通的學校，而是在當時被稱為「養護學校」一些提供特殊教育的學校。她的學生有的在肢體功能上面臨種種挑戰，有的則在心靈情緒上困惑徬徨。但不知何時起，他們都成了加津子生命中珍貴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他們的愛、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愛，讓加津子常常流著淚笑，又在笑聲中淚濕…… 紀伊縫的衣 ＊人名為音譯 姊姊要結婚了，紀伊非常地期待，也非常地激動，迅即把自己的喜悅和加津子老師分享，兩個人都極其雀躍。幾天後，加津子卻不期然地看到紀伊伏在桌上非常地傷心難過，細問之下才知道紀伊的媽媽出於種種考慮，希望紀伊不要出席姊姊的婚禮。看著異常傷心的紀伊，加津子提出是否由她們兩個人一起來為姊姊做一樣結婚禮物，「和服？」紀伊馬上說，本只想著婚禮賀卡等的加津子不忍讓紀伊失望，但紀伊的手和腳都有重度殘障，完全無法自如地運用，和服顯然太具挑戰，加津子轉而問到「浴衣如何？」（＊註：「浴衣」是日本人夏天慶賀節令時穿的一種傳統衣著）「好的好的」，紀伊的臉上笑容重現。加津子心裡也做了決定，讓紀伊象徵性地縫幾針，其他的所有手工都由自己幫忙完成。不料紀伊堅持一定要自己做，加津子無奈之下只好先帶了一些白布給紀伊，邊教她邊讓她練習，紀伊無法自如運作的手不斷地被針刺到，白色的布很快就已是血跡斑斑。心痛不已，加津子實在後悔自己提出的建議，一再懇求紀伊停手，再一起來想別的禮物，但紀伊很堅持，一點也不讓步。婚禮的十天前，浴衣真的完成了！趕著郵寄給了姊姊，紀伊覺得極其的幸福和滿足。 收到了浴衣的紀伊姊姊馬上打電話來學校，不但堅持紀伊一定要出席婚禮，也請加津子務必共同前來。當加津子和坐在輪椅上的紀伊一起出現在婚宴上時，人群中立刻有了很多的竊竊私語，「為什麼要帶這個孩子來？」「待會兒誰照顧她？」「這新娘生的孩子會不會也是殘障兒？」……加津子的心抽緊著，非常難受，再看紀伊，頭埋得很低很低，幾乎崩潰。這時，紀伊的姊姊穿著紀伊縫製的浴衣和新郎一起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他們邀紀伊和加津子一同站到了前台，面對滿場賓客，紀伊的姊姊緩緩地說道：「今天我穿的這件浴衣是我的妹妹紀伊手縫給我的結婚禮物。紀伊小時候因為高燒，手和腳都出現了嚴重的毛病，因生活上的一切都需要特別的培訓和照料，從三歲起她就離開我們搬入了養護學校，一直到現在，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我常常想她。收到她郵寄來的浴衣，我一直忍不住落淚，你認識的一般的高中生中又有幾個人能縫製出這樣出色的浴衣？我的妹妹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驕傲！」靜寂片刻後的婚宴會場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這一瞬間，感動和祝福已無聲無息地觸動了許許多多在場人的內心…… 祐樹流的淚 ＊人名為音譯 祐樹常常喃喃自語，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而且疾步如飛，稍不留意，他就沒有了蹤影。自小母親就擔心他會一去不復返，所以每次他在前面疾速行走時，母親就在後面竭盡全力拼著命地追趕，常常懷里還抱著年幼的小兒子，那一種精疲力盡和絕望無助完全無從說起。 祐樹漸漸長大，小兒子也進了托兒所，母親終於有了一點點的喘息空間，她也注意到不管祐樹去了哪裡，太陽要下山時，他一定會找回停在校車站旁的媽媽的車，然後和媽媽一起開車去海邊看日落，雖然他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雖然兩個人也只是靜靜地坐在黃昏海邊的車裡，母親卻覺得有無法言喻的默契、安心和滿足，這麼多年的不停疾走，祐樹在找的似乎就是這一時刻、這一地方和這一時刻這一地方的母親。 越來越感覺到希望的祐樹的母親，卻在不久後的一場車禍中突然地走了。母親的葬禮後祐樹重返學校，因是他返校的第一天，老師們都額外地關心他，雖然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但較之以往祐樹顯得更坐立不安，不停地走來走去，大家稍一不留神，已不見了他的身影，四處找尋無著，焦慮的老師們從窗口看到了匆忙穿過校園疾步往外的祐樹，加津子立刻奔出門去追趕祐樹。 跑過無數的大街小巷，加津子幾乎已無法喘息，腳也越來越痛，但飛走在前的祐樹非但沒有減速，反而越走越快。勉力追趕中，加津子不慎摔倒在路旁的溝渠，爬起身來，哪裡還有祐樹的身影，加津子緊張無比，整個人開始發抖，怎麼可以讓自小由母親拼全力守護著的祐樹遇到不測！一邊大聲叫著祐樹的名字，一邊繼續往前衝，小巷盡頭一轉彎，眼前的景象異常的開闊，竟然已到了海邊！加津子不禁停住了腳步，她看到了海，她也看到了低頭佇立在海邊的祐樹。放下心來輕步走到了祐樹的旁邊，側身看他，加津子震驚地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祐樹平時毫無表情的臉上不斷地掉下來，原來他趕來這裡是因為如此地思念母親、思念每天日落和母親一起在這裡的時時刻刻，緊緊地抱住祐樹，加津子也淚流滿面，陪伴和分擔著祐樹所有的愛和思念…… 大助寫的詩 我來到這個世界，有我的理由 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有每一個人的理由 我的掌中有一個宇宙 我的體內有一個宇宙 連螞蟻如此微小的身體也有著無數個宇宙 遙望星辰 星辰和我雖素不相識 卻能牽動我的心 一葉、一石也都能牽動我的心， 是因為它們和我共存此處？ 我在此處， 此處的所有都極其珍貴 我雖身在此處，但若我想去宇宙，即刻我已在宇宙 我雖身在此處，但每一處我都能前往 大助是加津子當初中班主任時的學生。起初幾乎完全無法溝通，大助自始至終低著頭，盡可能回避任何視線上的接觸，展開的對話也根本不知所云：「大助，今天星期幾？」「我剛吃了咖哩飯。」「昨天在家做了些什麼？」「晨會已經結束了。」很多事對大助來說一定太難了解了，似乎自然而然地開始這樣想的加津子，在不斷的溝通和嘗試中，卻發現大助的內心充滿了不可思議。他一直在寫詩，詩中所展現的思考和認知，無數次觸動和激發加津子對生命的感受和體會，甚至和多年後聆聽到的一位高僧的教示也有著驚人的相通之處。讀著大助的詩，和大助一起仰望著夜空和星光，加津子一再地感覺到大助遠比自己和一般人更了解生命的真相和宇宙的究竟。 今天我在這裡的出現 是我無數足跡的累計 無數的昨天帶來無數的明天 無數的昨天為無數的明天行走著 蠟筆凝聚著即將完成的畫作 又是怎樣的夢想凝聚成了你我？ 「天野博物館」在秘魯的利馬，展示和收藏著天野芳太郎一生挖掘和尋找到的三萬多件的印加文明的遺物，其中有一幅編織作品非常的意味深長。編織的圖案是人的手掌，許許多多的手掌，乍看之下手掌和手指的形狀都一樣，但從近處細看，被所有的手掌圍繞著的最中間的那只手掌似乎有點不同，但並不顯著，閃念間加津子明白了不同之處，原來最中間的手掌有著六根手指！所有周邊的五根手指的健全的手掌團團地圍繞著它，似乎既在保護它，又在膜拜它。在秘魯，這幅編織作品被稱為「神之手」或「祈禱之手」。 非洲的一段醫學往事也深深地觸動了加津子。「鐮狀紅血球貧血症」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是一種罕見的疾病，但在非洲卻有很多的患者。這種疾病帶給罹患者極大的痛苦，劇烈的腹痛、骨痛，不間斷地想嘔吐，脾臟萎縮，骨頭壞死，腦梗塞、心梗塞等造成的神經系統的損傷，發作頻繁，無對治的藥物，患者的死亡率接近100％。這同時也是一種遺傳性疾病，對患者家族的調查顯示，一個有四個孩子的家庭中，一個孩子會發病，兩個孩子雖有這種遺傳病因但不會發病，另一個孩子則完全沒有這種遺傳病因。問題是為什麼這種各地罕見的疾病在非洲卻如此常見，原因在於非洲地區極高的瘧疾發病率。 當虐疾在非洲各地傳染時，病情嚴重地區的人口幾乎滅絕，當時化危為安的就是「鐮狀紅血球貧血症」。只要是這種病因的攜帶者，就不會感染瘧疾，這些人的存在使整個地區從絕滅的危難中得到了拯救。進一步的醫學研究也顯示，兩個帶著病因但不發病的孩子和那個發病的孩子一定是同時存在的，換言之，如果沒有這「1／4」的孩子的承擔和出現，就不會有整個地區的轉危為安。 生命科學家柳澤桂子的觀察和思惟非常耐人尋味：沒有所謂「壞」的遺傳因子，被發現有遺傳病因的一己個人也許會感覺很多的遺憾，但就整個社會而言，絕對有其存在的必要和淵源。只有當一個社會生病時，才會有對病者和殘障者的歧視和逃避。而一旦出現這種現象，真正生病的是我們，不是病者；真正殘障的也是我們，不是殘障者。因為我們失去了愛的能力，遺忘了所有的生命本為一體，我們看不到病者和殘障者是宇宙的信使，也看不到他們為我們所作的承擔和展示。當我們的心不再清明，我們看到的是顛倒殘損的現實；當我們的眼睛不再關注無形的連接，我們所能承擔和完成的只能是瑣碎和日常；當我們的耳朵不再傾聽無聲的提醒和呼喚，我們又何以能重回宇宙？ 我們為了愛和被愛而來，病者和殘障者就是我們對愛的承諾和履行，盡心盡力地讓家庭社會的病者和殘障者受到照顧和體恤是擁有健全身體的每一個人理所當然的擔當。 自我康復和康復他人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但當我們帶著所謂的「同情」和「救援」伸出手時，我們的力量馬上會被侷限或喪失。我們要做的是夏日中那一棵枝葉茂盛的無所求的大樹，只無言地為疲憊的旅人提供身心憩息的蔭涼，既沒有對自身的炫燿和傲慢，也沒有對他者的評判和指點，烈日酷暑中只靜靜地為過往的每一個人提供喘息和修復。無所求的付出才有真正的力量喚醒對方的愛和圓滿，而能值遇需要我們付出的人和事不但是我們的機會，更是我們的祈願。 捨棄了極小極小的我，我們的心會充滿了愛；捨棄了愛，我們的心會充滿怨恨和不滿；捨棄了執著，我們的心會充滿一切的可能。緊鄰掙扎的懸崖是歸途的捷徑，只要我們有轉身和放下的勇氣和智慧。為自己、為同行者提供真正康復和回歸的不會是醫生，也不會是牧師，一定是我們自身！如同那一棵大樹，只要放下我們一直以來有所求的心，一切的猶疑都將不再，一切的真相都將重現。 「1／4」的奇蹟，弱者和強者的真相，捨棄和回歸的完成，是宇宙對我們自始至終的信心和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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